第四十章 公道

周安安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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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宝珠从会宾楼回来就一头扎进后厨,配料尝试新菜,忙的不亦乐乎,直到霍正东将她拉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这一身的油烟味儿,你钻到厨房折腾什么?”

    宝珠见霍正东嫌弃的掩鼻,不悦反问道:“你说我在做什么?马掌柜没跟你说会宾楼挤兑的事么?”

    霍正东嗤笑:“你做出来新菜他们就不挤兑了?就算你弄出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新东西,稍微有点经验的厨子也能做出个相似的,而且比你更舍得下料,就算味道有差别,难道客人会在意?”

    宝珠沮丧的坐下来,愁眉苦脸的看着霍正东问:“难道就没法子了么?”

    “既然他们想赔本赚吆喝,咱们冷眼旁观着就是了,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撑着赔多久。”霍正东冷笑道。

    宝珠忍了半天,还是开口问道:“那酒楼是你家继夫人的么?她是成心跟你过不去的是不是?”

    霍正东看了眼宝珠不在意的说道:“会宾楼原本是我母亲的陪嫁,现在是霍府的公产。”

    “那这间登瀛楼呢?房契地契是你买下的,也是霍府的公产么?”

    “那是我这一房的私蓄。”

    宝珠汗颜,陪嫁,公产,私蓄……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捋清楚关系,想当初自己家所有的银子都在坑洞的陶罐里,哪里分得清楚谁是谁的钱。

    霍正东交代按兵不动,宝珠也只好依命行事,时不时的就派人去会宾楼打探下。大半个月后,果然是汤底逐渐淡了下来,羊肉分量也减少了。但是口碑已经在外,客人都知道会宾楼的热锅子材料名贵,价钱公道,竟都习以为常的留了下来,至于口味的轻微差异,也没人在意。

    看着刚火热了一段就冷清下来的生意,宝珠心急如焚,焦躁不安的在茶室里踱来踱去。

    周仕显叹气:“你就不能坐下来安静一会儿?船到桥头自然直,心急最是没用,长远的生意,一时间失利也是常有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不明白了,不看僧面看佛面,他们不是亲兄弟吗?犯得着非要把我们挤兑的没生意?”宝珠怒道。

    “少谦乃继夫人崔氏所出,身份尴尬,既无私产也没出仕,上面还有正东这个嫡长子压着,除了将家里的产业打理好外,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出头了。”

    宝珠心烦的坐下,灌了半盏冷茶才道:“霍少谦?就是那位三少爷?他想出头,想打理好生意,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竞争呢?我们卖热锅子他也卖,我们卖烤鸭他也学,同样的价钱他非要亏本多用几成料,把客人都抢过去了又偷工减料,小小年纪,怎么就这么阴险呢?”

    周仕显放下茶杯无奈道:“如果正东肯谦让半步的话,兄友弟恭倒也不是难事,霍府里的是是非非,也不是三五句就能讲清楚的,说多了你也听不懂。”

    宝珠白眼:“我才懒得懂这些呢,我只想知道我们的生意怎么办!”

    “等。”

    宝珠泄气,霍正东要按兵不动,周仕显说要等,两个大股东都一个意思,自己也只好按捺了性子继续静观不动。

    生意不忙,宝珠安顿好酒楼的事务便给自己放了大假。

    刚歇息上两天,又被张氏拉到郊外的红螺寺上香来了。四月的天儿,微风熏面,花香扑鼻,宝珠站在寺外石阶上看着漫山青翠,忽就觉得身心舒泰,人也轻松下来。

    “珠儿,你怎么又出来啦?后殿还有两个菩萨没拜呢,快随我进去。”张氏寻了过来。

    宝珠转过身来好笑道:“娘,都跟你说过保佑功名的是文昌君了,你这观音如来十八罗汉的都求了个一溜够,就不怕他们吃醋打起来,都撒手不管了?”

    “呸呸,佛门圣地,别尽胡说,礼多人不怪,香火多了菩萨不怪,都保佑着章良能考中呢。”

    宝珠暗笑,张氏这一年多和街坊邻居常串门子聊天,倒也多了不少见识,时不时的就能蹦出来一大套说辞来。

    “娘,常师傅都不见得有你这么上心。”宝珠被托拽回寺里,不悦的埋怨道。

    张氏停下脚回头叹气:“人家是养大了儿子,娶了媳妇,剩下的就剩享福抱孙子了,我是嫁了闺女还要跟着操心女婿疼不疼人,婆婆体不体谅,你说我能不上心么?章良要是考中了功名,不管以后是做官还是教书,总能把家撑起来,你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吃苦受累了。”

    宝珠一时间被感动,拉住张氏的手撒娇道:“娘,我知道你是为我好,我不苦,我有手有脚的,就算以后一个人也能养自己养娘你。”

    张氏白眼:“瞧你这两天眉头都拧成疙瘩了,还说不苦?要我说只要章良能考中,甭管是秀才还是状元啥的,秋后就赶紧把婚事办了,让他在外面张罗,你就在家安心的操持家务,婆婆好相处,又没大小姑子挑事儿,等过几年他兄弟也娶了亲分了家,你就能明白娘给你挑的这门婚事有多称心啦!”

    相夫教子?宝珠怔怔的琢磨张氏的话,努力想象将来这幅画面,可是脑子中竟是一片空白……

    宝珠休假结束,又开始早出晚归。霍正东终于出手反击会宾楼了,等到宝珠看明白了他反击的手段时,险些气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我说,霍大公子,这就是你的好法子?你这么做跟你所说的黄口小儿三少爷又有什么区别?他是定价不变玩命的加料,你是材料不变降价了五成,这是要比赛着谁会亏本做生意么?还是……”

    还是比赛你们兄弟谁更会败家?宝珠心里想着没敢说出来。

    霍正东端着茶,坐在桌旁仍旧笑的云淡风轻,“他经营的是家中产业,也就是在材料上添添减减做文章,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亏损银钱跟我争,账面上露出马脚就是授人于柄。”

    宝珠突然一阵气闷,使劲忍着压抑住了才开口说道:“好,就算这一层你有道理,降价后也能暂时的把客人抢回来,可是以后呢?且不说会宾楼本身的实力,和背后你们霍家雄厚财力的支持,一时半会儿的也挤兑不垮,就算是他们关门大吉了也会有别人接手,到时候你还靠亏本赚吆喝么?价钱涨回来客人不是照旧会跑?恶意竞价,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你不懂么?”

    霍正东好笑的看着宝珠,刚要说话又被拦住。

    宝珠接口道:“还有,你砸价挤兑自己家的生意,兄弟相残,你爹知道了他会饶得了你?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?就不能自家人好好商量,就不能让你爹主持公道?”

    霍正东忍不住闷笑起来,好半天才摇头道:“珠儿,这两年你长大了,虽然人是越来越标致,可心智却混沌了,我问你,当初你在卫家受的委屈有人替你主持公道了么?都会说公道自在人心,可是你心里的公道和别人心里的一样么?你觉得是卫守业害死了你爹,他就该死,这是你的公道;卫家觉得他是一时失手,你就不应该穷追不舍,这是她们的公道,既然人人心中的公道不同,那世上怎么会有真正的公道呢?”

    宝珠张嘴,又一时找不到话反驳,怔住了。

    霍正东又继续说道:“会宾楼原是我母亲的陪嫁,她故去后崔氏进门接手掌管,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经营不善,家父才动用霍家的银子救急赎回,会宾楼得以保住却变成府中的公产,而崔氏所出的儿子和那个认在她名下的奸生子都有资格与我平分,你说这笔烂账该怎么算才不失公允?才算是公道呢?”

    宝珠听完下意识的就要找算盘,顿时又觉得自己真是愚蠢,这些岂是银钱上就能掰扯清楚的?

    宝珠瞠口结舌,好半天才支吾道:“那……那就别太计较了啊,只不过是一间酒楼,你的茶庄还有古董铺子,还有这登瀛楼也是你的啊!你都那么些钱了,几辈子都花不完,你当初送我的就不止……干嘛非要为这一点钱争得头破血流的呢?”

    霍正东笑了:“珠儿,那些原本就是我的东西,我可以送给我喜欢的人,但是不相干的人不可以抢,你明白么?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他们也是你……你爹的儿子啊。”

    “珠儿,你在村里也见过一家兄弟为了几间茅屋几亩薄田大打出手,埋怨父母分家不公的,如果你从小就留在卫家,跟你那几个姐妹相处,也许只为了一件衣裳一件首饰就你争我夺,恼恨爹娘偏心,不过是多寡不同,都是为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公道,你说这又有什么区别呢?”

    宝珠突然觉得自己脑袋又混沌不够用了,公道公允到底是什么她也想不明白了。

    霍正东轻笑:“你也想不明白了是么?那我告诉你,世上有律法可依,那是因为有官员执行,尽管如此也有人鸣冤抱不平;至于公道,虽然在人心,但是没人能替你做主,老天爷真要是看得见的话,当初你何必求我送卫守业坐牢?何必又在山上抱着我哭呢?只会抱怨不公,除了让旁观者鞠一把同情泪外,又还有什么用?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公道,能者居之。”RS